有漆黑的眸光一闪,很快消失在素娟屏风后。

青凝再出来时,便见崔凛正坐在桌案前,那桌上的餐食似乎又换了,换成了雪后淮白鱼、桂花鱼翅、煨鹌鹑黄雀,另配了小荷叶莲蓬汤与三层玉带糕,亦是青凝爱吃的菜色。

斜斜的阳光照进来,落在崔凛的眉目间,朗润又疏离,矜贵又清雅,他正低垂着眼睫,神色散漫地把玩酒盏。

她不欲与他共坐,便由婢子搀扶着往床上去,不妨听见他冷寒的嗓音:“若是安安不喜欢,便再换一桌菜色,你既然吃不下,便让这金陵城中的那位滟娘与冬雪姐妹一道,陪着你挨饿。”

青凝顿住脚,冷冷瞧他一眼,便往桌前坐了,勉强吃了半碗小荷叶莲蓬汤。

她转身又往榻上去,斜斜倚在靠枕上,闭了眼。

她不看他,他也不看她,昨日洞房剩下的半壶桑落酒,一杯杯送入口中。

这会子竟是不觉得燥热,原是这屋子四角各放了一个冰鉴,冰块堆砌,散出丝丝凉意来。

窗外的风吹进来,也瞬间去了燥郁,青凝终于觉得舒缓了些许,不防那混了酒气的冷梅香团团袭来,青凝睁眼,便见崔凛正垂眸站在床边。

他静静站了片刻,忽而伸手来握她的脚踝,青凝本能的往后退,面上露出惶恐神色。

那人顿了顿:“过来,我看看可有伤到。”

青凝愣了片刻,才反应过来他是要瞧哪一处。

他要做什么,从来不需征得她的同意,青凝便垂下眼睫,任由他摆布。

层层叠叠的裙摆往上,雨打风吹的娇蕊,红艳艳的零落。那漆黑的眸子里微微闪过晦色,修长的指探进来,便没了昨夜严惩时的狠心,小心翼翼地送进去丝丝凉意,是宫中开出来的秘药,涂上去,立时能缓解疼痛,便是再厉害的伤,不消一两日,也能好全了。

他拿了帕子净手,漫不经心的神色:“安安,你可还想着逃离?”

疏离的眉眼,慵懒的语调,似乎是最平常不过的一句问询,可那只握绢帕的手却微微轻颤,脊背微僵,一时忘了动作,等她一句话

说一句再不离开不好吗?她是惯会哄人的,会讨好卖乖,会让对着他笑语盈盈,会在晚归的夜中等他归来,会在他身下春水淋淋,会环着他的颈柔柔低语:“二哥哥,我如今只有你了”,真心也好,假意也罢,即便逢场作戏,也愿意饮鸩止渴。

便是这一句话,他愿意替她刀山火海,摘星捧月,将她想要的一切,奉到她面前。

可青凝却厌倦了同他做戏,她直起腰身,静静看着他:“为什么不呢,难道我要让太子殿下囚一辈子?”

崔凛那丝紧绷瞬间卸了去,又换了讥讽凉薄的轻笑,他俯身,将嵌入床间的一截长长的金链子扯出来,锁在了青凝纤细的脚踝上。

脚踝间传来沁人骨髓的凉意,青凝蓦然睁大了眸子,她一时失了言语,哆嗦着往后退,却被他一把拥入了怀中。

是极亲密的姿势,他拥着她,灼热的气息落拂过她的耳畔,温柔缱绻地低语:“如此,安安便再也逃不掉了。”

啪的一声打在了他的脸上……

六月底的日子,热气犹大,湿热交蒸。

外头的热浪一阵一阵,可脚上的金链子却冰凉刺骨,那股凉意沿着青凝的脚踝,一寸寸往上,让青凝忍不住打了个寒战。

可待这寒战平息下来,她忽而也平静了下来,平静到心如死灰。那金链上挂了一串银铃,行动间叮铃作响,青凝便再未看他一眼,带着脚踝间叮铃的轻响,晃晃悠悠爬上床榻,转身睡过去。

再醒来时崔凛已没了影子,南边的吏治改革正是紧要之处,自然少不得要盯紧了。

崔凛的视野是整个大殷的山河,青凝的天地却是这总督府内一间小小的厢房。婢女们见她醒了,变着法子的往桌案上摆吃食,只青凝神色恹恹,吃不下多少。

好在这屋子里的冰鉴总是堆满了冰块,是宜人的凉爽,倒去了些许的燥郁之气。

换了几桌子菜色,婢女们见青凝也未动几筷子,忽而惶恐,齐齐跪了一地:“娘子且用一些,若连这碗燕窝粥都用不完,奴婢奴婢们是要受罚的。”

青凝无法,只得用完了那碗燕窝粥,便又转头往榻上去睡。

活动间那金链上的银铃叮铃轻响,青凝忽而想起了那花楼里的妓子,有时会在脚踝上带了银铃,于床榻之上取悦恩客。

她自嘲的轻笑一声,闭上眼,又想躲进梦乡里去,只是方迷迷糊糊睡下,却于半梦半醒间觉出有冷厉的目光落在她身上。

那目光似乎一扫而过,青凝睁眼,便在半明半昧的光线中,瞥见了窗前挺拔的身影,长身玉立,皎洁朗润。

那人背手而立,他似乎在看外头苍翠的绿竹,听见她脚踝间银铃轻响,忽而冷声道:“起来,消了食再睡。”

青凝不理他,方才那婢子便又战战兢兢跪在了她脚边:“娘子莫要让奴婢为难,且去窗前的贵妃榻上坐一坐,奴婢奴婢求您了”